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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4日 星期四

如何從教學菜鳥,慢慢學飛?


作者:陳永平

進入交大至今,剛好整整三十年,在心情上特別有感,是感傷,但也值得省思與回顧。

第一個十年,除了逼人的升等壓力外,教學壓力也不小,只能不斷嘗試改善教學,從教學菜鳥,慢慢學飛,熟悉上課的竅門。

第二個十年,在教學理念上,已逐漸由對知識傳授的重視,轉為對學生個別學習狀況的關注,這個時期的最大體悟是─以學生的學習為中心。

第三個十年,首先,我很慶幸自己能參與楊谷洋教授所籌畫成立的「科技與社會中心」,投入跨科際的專業通識教學,同時加入由各系所十多位志工老師所組成的「新竹凸透透志工團」,共同為向下扎根的國中科普教育盡一份心力;其次,也很感謝吳炳飛教授及林珊如教授邀我加入創意教學的六年合作計畫,在計畫期間讓我有機會得以開發一直想嘗試的系統工程統整課程;此外,這兩年來也在校內眾多老師的鼓勵與支持下,籌組了小確幸教師社群,期望藉由社團的成立,能促成跨科際的教學合作與經驗分享,且有助於學生學習環境的提升。

對我而言,三十年確實是個不算短的日子,也累積了不少教學經驗,這些年來,偶而也會將這些經驗在網誌上野人獻曝一番,但總覺得片片段段,因此想趁此寒假空閒之際好好加以重整,就從這一篇開始,自1990二月談起,一個好遙遠的日子......

(善意提醒:文長!)

笨鳥學飛,一下飛機就教書

1990年二月,交大報到,教學生涯正式起步。

凡事都有個起點,而每個起點的產生或多或少都伴隨著機緣與巧合,當然,我的教學生涯也不會是個例外。

「為何老師會選擇來到交大教書?」

依稀記得剛回國時總會有學生會好奇地想知道原因,當初面對這種問題時,我總會不經意地先說上一段求職的點點滴滴,至於最後為何會選擇交大,說真的,自己也說不上來。如今早已年過半百,臉上的歲月足以讓學生對我當年的選擇不再有任何興趣,不過,如果真的還有人想知道的話,我想我的答案會很單純:

「是機緣吧!」

確實是一份機緣,三十年前的一張控制系聘書,適時地回應了我的教職申請,搭起了我與交大的不解情緣。

剛接到這張聘書時內心是百感交集的,因為在大學畢業後對於自己的專業能力早已失去信心,從來都不敢想像「教授」也可以是個人生的選項,但是手中的聘書卻已如實地擺在眼前,為苦讀五年的留學生涯畫下完美的句點。

事實上,這張聘書所代表的意義何止是五年的留學生涯,還應加上一長串的成長歲月,三十年!「三十而立」或許真的是不無道理,在三十歲這一年正式開啟了我人生的下一階段,滿滿的交大教學生涯。

想起國中的年少歲月,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70年代,也是啟動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的年代。伴隨著義務教育的延長,升學壓力增加了,補習班也增多了,印象中的國中生活,似乎都是在填鴨式的教育下懵懵懂懂地度過,若是硬要從腦海中擠出些愉悅的感覺,大概是趁著空檔下下象棋,或是獨自騎著鐵馬在彰化的街頭巷弄間東鑽西竄,其餘的,幾乎是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步調:上學、考試、補習、回家。

我的國中母校「精誠中學」在彰化地區擁有極佳的口碑,一向是家長與學生心目中升學的首選,好幾年前在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加持下,更是一炮而紅。不過,當年國中畢業我並沒有選擇繼續直升,而是追隨大哥的腳步,北上參加高中聯考,做個遠遊異鄉的學子。

三年台北的高中生活或許自由,也有大哥的照顧與相伴,但是心中卻也難免孤寂,記憶中,除了建中的紅樓、沙漠,以及下課的嬉鬧聲外,只有堆滿桌上的參考書,以及一台收音機,陪我繼續度過那無從改變的生活步調:上學、考試、補習、回家。

提起高中的課業,除了數學還算差強人意之外,嗯,太謙虛了些,數學應該算是不錯吧,其餘的可說是乏善可陳,尤其是英文,不管是大考小考,每一次的成績,幾乎都是隨機分布在60的及格線以下,很少有冒出頭的機會。在升上高三之後,自己的心裡早有定數,若是大學聯考慘遭滑鐵盧,罪魁禍首絕對是英文。說真的,英文會走到如此難堪的地步,實在只能怪自己,既沒有語言天分,又不想背誦文法片語,一切怨不得人。

幸好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在大學聯考的壓力下,搶救英文的動力陡然提升,為了補強千創百孔的英文,痛定思痛,決定死馬當活馬醫,每天清晨天一亮,就一生懸命地站在陽台上,抱著英文字典猛啃單字,期盼著一年後的奇蹟到來。

有燒香有保庇,沒想到奇蹟真的降臨了!

在幸運之神的眷顧下,當年英文考題上的單字,似乎都像熟識的朋友,個個都來幫忙,考起試來當然也就得心應手,最後收到的大學錄取通知單上,英文成績宛如三級跳般,比平常多增加了好幾個標準差,也因此順利地擠進聯考窄門,如願地成為台大的新鮮人,在杜鵑花的校園裡,度過了還不算平淡的大學生涯。

四年的大學生涯之所以不算平淡,主要是因為參加了「國術會」和「口湖農村服務隊」,對我個人而言,這是兩個令人懷念的社團,尤其是「口湖農村服務隊」的偏鄉服務,讓我實際體認到城鄉教育的差距,這種經歷對我後來積極投入向下扎根的國中科普教育有很大的影響。

從大一開始我就加入「國術會」的太極拳組,不過說起來慚愧,四年下來,我似乎只紮紮實實地學完了簡單的十三式,至於其他複雜的套路或兵器,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仍然值得欣慰的是,太極十三式的一招一式,掤~履~擠~按~,如今偶爾還能陪著我悠然地度過那慢活的晨光。

在大二期間我擔任國術會副會長,為了招募新會員,中午必須到普三教室「顧店」,而當年一起共用普三的正是「口湖農村服務隊」,那真的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大家庭,每年的寒暑假都會到雲林縣偏鄉的國中或國小,舉辦十來天的營隊活動以及電機修護的服務。

由於在普三駐點,與「口湖」的接觸也就變得頻繁,看著他們為了準備營隊活動,彈彈吉他、唱唱歌,總是洋溢著理想與歡笑,就在那種氛圍的感染下,自己不知不覺地也被吸引過去,成為「口湖」的一員。

普三教室的點點滴滴確實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如今在家中的書架上,仍然擺著一本封面早已斑剝的「口湖之歌」,偶而興起,還會翻翻這本大家一起手編的歌本,彈彈吉他,哼哼那首難忘的口湖之歌「我與我的Dudy相遇,在一個美好的夜晚裡……」,怡然自得。

雖然很想整天沉浸在社團的歡笑之中,但是在現實的課業壓力下,那根本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從大一微積分的補考開始,自己對數學原有的熱情與信心也逐漸瓦解,有時候還會懷疑自己是否入錯了行。然而微積分只是個起頭,緊接而來的程式設計、邏輯設計、工程數學,再到電路學、電子學、電磁學、……,一門接著一門的專業課程,幾乎沒有一門是能夠駕輕就熟的。

那麼,自己的讀書方法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努力不夠,還是能力不足?兩者都是吧!此外,還有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魘,英文!低落的英文程度,確實讓自己在面對原文書時吃盡了苦頭,不僅內容無法直接理解,還必須耗掉大量的時間去翻閱字典,這種學習方式,怎麼可能跟得上進度,遑論專業能力的養成。

大學四年的苦熬雖然不好受,所幸還是咬緊牙根硬撐過去了,正所謂關關難過關關過,終於得以安然畢業。對我而言,在步出大學校園的那一刻,確實是鬱悶心情的一大解脫,不過自己知道,那將是另一個挑戰的開始。

畢業後的第一件事是服完兩年的兵役,也趁著這段時間好好的沉澱一下心情,想想自己的未來。退役之後,隨即投出履歷準備進入職場,但是幾場面試下來,大學四年的專業訓練如薄紙般一戳即破,心中可說是完全被挫折感所籠罩,在那個當下,自己才大徹大悟,下定決心重拾書本,在家人的支持與朋友的祝福下,踏上漫漫的異國留學之路。

五年的留美生涯是個重要的轉捩點,雖然求學之路並不輕鬆,但伴隨著訂婚、結婚到生子,卻也洋溢著滿滿的甜美回憶。

取得博士學位後,一開始並不打算留在美國工作,於是先申請國內的大學教職,以「機器人控制」的學術專長,先後寄出履歷至一些相關系所,沒想到很快的就接到交大控制系的聘書,這是我這輩子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至今唯一的一份工作,更是一份讓我與家人引以為傲的一份工作,當時心中的喜悅實在是難以形容,不過,在喜悅中不免還是帶點憂愁,我真的可以勝任嗎?該如何面對這份完全不熟悉的教書工作?

1990年春季,來到交大,也是第一次進入交大校園。當年報到時,控制系系館還在博愛校區的實驗一館,而教室就在只有數十步之遙的竹銘館。

報到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趕緊準備教書的工作,不久之後開學了,笨鳥學飛的教書生涯也就此展開!

印象中的第一門課是『控制概論』,至於教的是A班還是B班已不可考,不過卻始終記得另一班是位資深的教授,對新手教師而言,這種安排確實是好事,因為可以就近請教前輩,然而卻也是個無形的壓力。

我第一次面對真正的有形壓力,是在剛站上講台的那一刻,雖然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但是直到今天我都還可依稀感受到初次站在學生面前,自我介紹時的那種口齒微顫的生澀感,或許這也是許多老師曾經有過的初體驗吧!

最初的上課情形早就已經不復記憶,但是在我參加的第一次師生座談會上,有句來自學生的發言,卻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裡難以抹去:

「有的老師一下飛機就教書,……」

學生並沒有指名道姓,同期回國的老師也不只一個,但會是我嗎?一句簡簡單單的評語,不僅道盡了學生無從選擇老師的無奈,也激起了我莫名的感傷!

對剛回國的新手教師而言,「一下飛機就教書」原本就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然而看在學生的眼裡卻更顯得萬般無奈,因為這個無從改變的事實,所帶來的,可能是一整個學期的課堂煎熬,在心中難免會忐忑不安。

平心而論,新手教師未必就不能把書教好,甚至有許多新進的教師,一上任就受到學生的高度肯定。然而不可諱言的,要把一門課教好,確實是需要經驗的,譬如課程進度的調整或學生反應的掌握,這類足以影響教學成效的經驗,通常都需要時間來累積,才能漸入佳境。

對於新進教師的授課安排,我個人認為,或許高年級或研究所的課程較為適當,主要是因為高年級生與研究生都已有一定的專業基礎,也較能適應各種教學方式,甚至懂得如何與老師互動,這種安排應該有助於新進教師的經驗累積,至於低年級的基礎必修課程,最好還是安排有經驗的教師為宜。

當初聽到「一下飛機就教書」的評語時,心中是既感傷又無奈的,試想有那位老師不是在毫無教學經驗之下,開始學著去面對自己的第一批學生?對於當年還在笨鳥學飛的我來說,無奈歸無奈,卻也無從迴避,只能趕緊自我調適、摸索、前進,在我心中只有默禱著:

「同學們,新手上路,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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